笔记(11.18):“很抱歉我的教育水平没能让你足够满意”

这是一个希望能持久更新下去的,字数简短的笔记系列,灵感来自于塞尔日·达内的书籍。

by TWY


11月18日

一些零碎想法,试图回想起自己在十二年前喜欢一部电影的理由。达内说,我们要重温“开端的情感”,于是有了如下随笔:

可以将这些电影分为两类,前一类(大卫·芬奇的《社交网络》)是那种我可以在学校课间,用大音量在教室里播放的电影,后一类(汤姆·霍珀的《悲惨世界》)则恰恰相反,是我永远得藏起来自己看的电影,并非出于其它原因,而只是想要保留些许毫无意义的秘密。

实际的原因是,当年的我很快就不想再看那部《悲惨世界》,而其给我的冲击恐怕只是因为一张脸:安妮·海瑟薇饰演的芳汀在独自唱《我曾有梦》时的大特写。我想,同样的黑色和同样的面孔,能幻化出多少神奇,但那个特写实际上堪称愚蠢,堪称残忍。还有那首不可能的歌,让我不可能再听一遍的歌。但说实话,那的确是一个让我接触到电影的瞬间,一场伟大的表演。坏品味,是的:还有芳汀被剪下长发时的表演(最低度的“写实主义”),以及她不留情面的退场,带着一种隐约有些色情的悲剧感。但回想起来,这部电影的最糟糕之处,正是随着芳汀的死而到来,它彻底变成了一部苍白的布景电影。尽管如此,那前四十分钟,也许更少的时间,还是在我眼前划下一道痕,是这样的原因让我不得不去爱上所有那些转瞬即逝的人物,那些被假惺惺的好意所拍摄的人物,那些需要你去戳破银幕并延长其生命的人物,但凡电影愿意给予其视角哪怕十秒钟的真实存在(弗莱彻的《狭窄边缘》)。

然而,那部《悲惨世界》是奠定我迷影的电影,它存在过。它形成的不是什么想象、具体的图像或恐惧(见我们对皮克斯动画的文字),而只是一个确切的日期,就像开学典礼或别的什么的,总是和一些把人吓哭的小事有关,比如第一次走入课堂。但没什么能改变这部电影的糟糕,或许它正是特吕弗所说的“优质电影”传统,或许以此我能够理解,他在写下那篇著名文字时的感觉,他也曾感觉自己被这些电影欺骗。文学改编、严肃的、化妆的、烂俗的——那种特写镜头,和我爱的那种愿意“正面拍摄”的电影没有任何关系,它看似离演员很近,但实际却很远。无论如何,当时的我最大的幻想(很荒唐),就是想亲自问问安妮·海瑟薇,她在拍那颗镜头时究竟在想什么(关于这点,会在写里维特的电影时再议)。

另一位在电影中快速退场的角色:鲁妮·玛拉,在《社交网络》中饰演艾瑞卡。如果《悲惨世界》是我不敢再看的电影,那么芬奇的电影再看多少遍都不会再起什么波澜,就像我们的世界,数字化的,不断重复的,冷-酷的。《社交网络》当然是一部酷的电影,关于21世纪的电影,也许即今为止仍旧是最精准的关于互联网(以及其邪恶)的电影,这毫无疑问——在当年,芬奇是代表酷的。那些曾经对 tech bros 的崇拜。如今,芬奇的一切都令人厌烦,就像电影中那些看着很酷,但实际上混蛋的角色,他们从未被描写得这么精湛。电影捕捉到了他们灵感诞生的时刻,那些干净的数字镜头拍摄着龌龊的思想——芬奇创造了现代广告、Netflix、RED摄影机、数字时代的无菌高锐度影像,以及当代调色工业。然而,没有互联网就没有我的迷影,走点弯路也有一些好处。

但鲁妮·玛拉却是唯一一个因为退场而酷的角色(《龙纹身的女孩》也很酷,但太冗长)。她只在电影中演了两场戏,但你希望她能再次出现,尽管当艾瑞卡真的二次出场时,你完全能看到这是一位不想再和这个故事有任何瓜葛的人物。不可能像英国电影化妆海瑟薇一样改变鲁妮·玛拉的形象。《社交网络》的第一场戏是芬奇最出色的五分钟,因为只有在这里有视线之间的交锋。在这之后,电影便完全属于扎克伯格,尽管它熟练地玩着不同时间线的游戏,但观众十分明白,只有他是叙述者,就像那个配着九寸钉音乐( The Downward Spiral 的愉快版本)喝醉酒发博客的场景(但看看艾森伯格是怎么对着电脑佯装清醒的)。与此同时,所有关于哈佛俱乐部的情节(无非是一些酒后羞辱人的高级会所游戏)就那么从我脑中飘走。曾经我觉得自己痴迷于电影里的语速,或是芬奇引领电影的速度,但一切不过是艾瑞卡退场的预演,而这种“即将退场”给予了她强大的力量。保持对一个画外人物的念想,但和扎克伯格在影片结尾的那种并不相同,后者不过是剧本里的一次点题。

若干年后,鲁妮·玛拉出演了《卡罗尔》。在托德·海因斯的电影里,演员/人物成为了她对自己的情感教育的化身。这堂课尖刻又温柔,从圣诞前夜到新年,那本是休憩的时刻,却成就了最伟大的旅行、出走和逃亡。帕特里西亚·海史密斯。希区柯克的《火车怪客》。瑟克。(迈克尔·罗梅尔:如何成为他人的情感漩涡中一位意外的目击者,并永远地被它改变观看与接触事物的方式。关于罗梅尔之后再议。)当然,海因斯从来没有瑟克的强度:瑟克太尖锐,速度太快,反而在表面上更像陈词滥调,因为情节剧是关于过快的速度和必然发生的事件。瑟克和弗里茨·朗,两位胁迫时间向前走的作者,通常靠几次剪辑即可,而人物无助地站在原地。当海因斯追求强度时,倒是令我反感(比如《安然无恙》),但《卡罗尔》不那么尖锐,不那么“作者”,对青春期影迷更加友好,至少我们看到了这位女孩如何变得焕然一新,令她短暂的爱人在久别重逢后感到吃惊,而鲁妮·玛拉的表演总是很低调,让你以为她自己对此浑然不知。遗憾的是,反观年轻的理查德先生,他就听不懂这堂课的内容,尽管我不得不承认,他在电影中或许就是一个令人爱恨交加的受气包,被观众责骂几下也无伤大雅。后来,我也体会到了这些。我已经很久没再看这部电影了。

1,059 点击次数

《“笔记(11.18):“很抱歉我的教育水平没能让你足够满意””》 有 1 条评论

留下评论

“it’s pretty clever to find a messenger like that…”
© Copyright 2020-2025 Terence W. Ya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