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张旧相片

摘自我的2024年观影总结

by TWY


今年,越发感受到写作的困难,所有应当是清晰直接的开场白,都让我久久无法下笔,因此在这里也不再赘述。好在,我和新雨继续一起上课和观影,写作也完成了许多(尤其要感谢异见者和Senses of Cinema),也和朋友们张罗起一些有意思的计划。

这个冬天,改变了之前可怕的作息,但特应性皮炎依旧十分难熬,从手上蔓延到了各种别的地方,实施了瘙痒循环。这点尤其让我不满,因为之前我还认为,湿疹若是停留在手上,那或许还有一些象征含义,但现在它们彻底与符号化的诱惑一刀两断,一种毫无猎奇价值的身体恐怖。身体在告诉自己什么东西,但自己却越发看不懂这绵延的地图上的任何线索。昨天晚上,我意识到最好的转移瘙痒感的方式,是阅读其他人的患病经历,诸如让·科克托在《〈美女与野兽〉拍摄日记》里的这段描述:“我试着吃了鱼。立刻发作。” 科克托在这十个字里展示的情感,让我哭笑不得。贾樟柯可能是对的,最好的方式就是试着变得搞笑,尽管可能没有成功。

无论如何,这给了我一些能在开头展示的东西,好在我只需要文字。在试图构思这第九篇年度观影总结之序时,除了选择影片之外,有几部短小的作品不断回到的脑海中。第一部作品,1993年,《南与北的对话》(Conversation nord-sud),是塞尔日·达内和巴勒斯坦历史学家埃利亚斯·桑巴尔共同出镜的一部电视纪录片(感谢友邻Moutana今年热情赠送的KG邀请)。这部短片的形式令人想到让·厄斯塔什在他生命最后几年拍摄的一部神秘短片《阿历克斯的照片》:似乎什么别的都没有,只有两个人坐在一张桌面前,各自为对方展示一些相片。在日常中,朋友之间互发照片似乎是最司空见惯的事,但在这几部电影清晰的拍摄面前,我顿然发觉这是一种最好的展示,尽管对象只是一些静止的图片。我想到自己曾经也拍摄过类似的场景,但我仅仅拍摄了对相片的观看,却并没有拍到展示的动作——或许展示了一些,但显然还不够充分,这让段落成为了自说自话。但传递,真正的对话——将一幅你珍爱的相片中不为人知的东西指给对方,并让对方用自己收藏的相片来回馈于你的展示——达内和桑巴尔之间的分享,以及二人互相交换的视角,我认为一定是电影最珍贵的东西之一,尽管作为电影写作者的达内自诩从不喜欢创作图像,而桑巴尔则与充满死亡的图像以及图像的消失相抗衡。

《南与北的对话》是一部简单的片子,除了展示相片的两个人、一间咖啡厅以及他们面前的相纸,没有任何别的,这让摄影机非常专注。在《塞尔日·达内:电影之子》中,达内说:“电影是展示(而非图像)的艺术。” 这个定义依旧十分令人满意,因为它苛求一种直接。当我们看着这些照片,无论是一位巴勒斯坦女性抱着孩子的肖像,或是一幅达内小时候在海边留下的,一张近乎无法辨认主体的老照片(令人想起洪常秀的《在水中》),摄影机拍摄的不仅是相片自身,也形成了这些物质的“特写”。2023年,在让-吕克·戈达尔的《电影〈虚假的战争〉的预告片》中,尽管展示的人自身都不见了踪影——甚至没有摄影机,只有平面扫描——但戈达尔依旧展示了什么,同时以更敞开的形式和更秘密的符码,通过选择话语、肖像、笔迹,还有短短的运动镜头。对这些元素的摘取同样也是“特写”。

我喜欢这个想法,因为这些痕迹自己在说话,在展示它们身上的时间。我越发觉得与其说摄影机在捕捉,不如说它是在接收,因为是事物首先在放映自身,没有了它的话,摄影机能做的就只剩下笨拙的运动了。正如在 Dominique Marchais 的《河流》中,那些科学仪器和白色光幕所做的,无非是寻找到时间在鱼儿、虫子和土地在物质中投映的时间,尤其是将看似不可见的部分显现出来。这种“本体论”多少是一种解放,鉴于我一直不确定自己要通过拍电影来展示什么,那么我只能来挑选一些电影向我展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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