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最早发表于《环球银幕》杂志
by TWY
自1973年的《蜂巢幽灵》到去年的《闭上眼睛》,西班牙导演维克多·艾里斯只拍摄了四部长片,而关于逝去时间的主题,笼罩着他的全部作品。在1992年的《榅桲树阳光》中,画家安东尼奥·洛佩兹意图描绘一棵树,但无论他如何固定自己的眼睛,洒在枝叶间转瞬即逝的阳光都令时间的固定变成了不可能,画作最终只留下未完成的草图。如今时隔三十年后的新作,同样源于尘封已久的过往:艾里斯唤醒了自己在新世纪初时未能拍摄的剧本《上海的承诺》,而作品的幽灵则化身为失踪多年,生死未卜的男演员胡里奥(何塞·科罗纳多),当年的导演如今需要找到他。
《闭上眼睛》以一场戏中戏开始,当肃穆的光线透过挑高的窗户投射进入古宅,影像几乎令人相信它来自更古老的时代——艾里斯式的空间无一不是存放着历史的地窖。来到当代,在寻找胡里奥的旅途中,作为艾里斯化身的导演/小说家,如黑色电影的侦探般,踏入一个个过去的藏宝库,与老朋友们相会。艾里斯不需要太多:固定镜头、演员的面孔和声音、正反打平静的交替…… 正如戏中戏中,苦苦寻找自己中国女儿的年迈父亲所言:“我想再看一次那独一无二的手势”,与其说电影追寻的是一条乡愁之路,它更是一条当下的游牧之路,艾里斯允许过去的“线索”在原地消解,让事物自身完成它的证明,变回纯朴的人物、对话和乐曲,无论是安娜·托伦特明亮的眼睛,一张来自虚构之中的老相片,还是《赤胆屠龙》中迪恩·马丁唱过的小马之歌。
回想艾里斯的第一部电影《蜂巢幽灵》的开场:两个小女孩在村里的电影院观看了1931年的经典恐怖片《科学怪人》,如果说弗兰克斯坦博士将一具尸体“复活”成怪物,那么电影院里的小观众则亲眼看到了玛丽·雪莱笔下的“渎神之举”——违抗死亡,违抗时间的手势。怪物杀死了湖边的女孩,影像则隽刻在女孩眼前,她问道:“为什么怪物要杀死她?” 无论如何,毁灭性的打击已经发生,纯真一去无返。
回家,对于艾里斯来说,即是要回到一次创作的源头之中,它既是创作者应尽的使命,也不得不充满残酷的暴力,因为我们需要直视时间本身。单纯的迷影情结无法解释它,正如斯皮尔伯格在《造梦之家》中所展示的那般,电影的力量是集合了恐惧与梦想的结晶——一位导演必须亲自化身弗兰克斯坦,再度将“已死之物”唤醒。“闭上眼睛”,在那些“不该”再被看到的时间面前,是电影的诅咒,也是它唯一的童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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