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雷诺阿笔记两篇

选自我今年的观影总结

by TWY


《法国康康舞》:艺术的法则

我们不得不承认,为奥古斯特·雷诺阿之子的电影挑一张“静帧”,简直称得上一种犯罪行为,因为我们知道它永远在运动。我当然可以指出雷诺阿在这里对马奈的黑色、马拉美的艺术评论、以及19世纪的民间舞蹈所表达的致敬,但电影是有它的法则的:我无法不去想到,如图所示的这个画面,仅仅持续了二十四分之一秒——在观看这部电影时,我几乎没有可能真的看到这幅“画作”,实际上,仅仅是这一帧都让我目不转睛。

我们发现,每一个动作都是如此转瞬即逝,演员并不是为了摄影机在表演,导演也并不仅在满足电影对其他艺术的承继,如果我们说这是一部关于艺术的电影,那么我们看到的只可能是电影人通过其他艺术使自己到达极限的过程:绘画只是开端而不是结果,正如起舞时的轻盈只不过是对演员对自己身体艰难的再造。任何走上台前过的人都知道:所谓“极限”,只不过是一次完美的表演罢了,在《法国康康舞》中,没有什么能阻止表演的完成,激情更只是对它的加固——这就是艺术的法则,雷诺阿稳稳地向着它前进。

《艾琳娜和她的男人们》:两位女演员

东拼西凑的政治阴谋——迷信,英格丽·褒曼和她的雏菊——电影。哪怕没有一丝一毫明显的意味,哪怕无时无刻不有着朝向保守前进的危险,雷诺阿告诉了我们如何观看这个世界。我发觉自己必须回到安德烈·巴赞永恒的文字之中,他写道:“也许,作者在整个电影中持续地保持了乐观和幻想的基调,正是因为这个主题为他提供了无数的机会,让他转向苦涩。” 说本片是雷诺阿的集大成之作并不夸张,因为他的一切主题都在这虚构的历史中游走,他也知趣地重演在前作中玩过的游戏,但如今最主要的不再是讽刺(不同于作为“战时电影”的《游戏规则》),讽刺没有什么用,除了成为一种颜料,除了成为运动的颜色。

一个悖论:英格丽·褒曼从未在任何一部电影中如此清晰地示人,但却又如谜一般将自己隐藏起来——无需任何铺垫,影片的第一个镜头就是她的面孔。但走出了罗西里尼时代的褒曼,并没有直接返回属于公众的领域,即便电影讲述的是如此抽象的政治,这便是雷诺阿“舞台化”的智慧,当他看上去将一切都视为玩笑,他也令镜头下的伟岸身体重新变回一名演员。懒散的眼睛什么也看不到,因为电影不打算证明什么,但动作卷起的旋风无法抑制地令世界展开。当我们看到褒曼带着她的笑容穿行在人海中,难道不是只有她能为我们指明方向,并让我们看到世界中所有的细微动作,因为这些动作在不断发生接力。

嗯,我大可以选择褒曼在电影中的任何一格画面,但影片的结尾,我发现自己无法忘记的却是朱丽特·格蕾科扮演的“吉普赛人”,神秘仅仅是因为她的在场。镜头不长不短——但总觉得会错过,周围在发生一场宏大的表演,真实和做戏的界限逐渐模糊,但这个和戏剧本身看似无关的人物在此时却只是静止,脸庞微微朝下地坐在一扇窗前——她占据了内与外的重心,如同一位守夜人。但是,我们都知道她并不是观众的化身,亦不是导演的,她在做的,既不是替上述任何人去观看,也不是为了让某种内化的思索发生。在此前,唯有格蕾科的歌喉给了我们暗示:我们要去听,即便是听那些反复的、扁平的、单线思维的人物和事件,因为它们并不简单;现在她沉默下来,自己在听着什么,而我们也必须这么做。面对影像的词语是多么干瘪,但是,总比缴械投降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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