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Jean-Louis Comolli
翻译 TWY
在这场视与听逐渐加速的旋风中,我们是否还能看到彼此?为了谁而看,为了谁而听?我们眼前看到的,难道不该都是同一个世界吗——这个在屏幕之间跳跃痉挛的世界?他者被观察,变为“可见物”,囚禁在荧屏的牢笼中,如一个敌人一般被注视和恐惧。
达尼埃尔·于伊耶和让-马里·斯特劳布的电影试图制造一种既不是窥淫者,也不是巡夜官的观众。一个矛盾。无论是在电影院还是在电视频道之间,观看这一动作对应着精神分析中的所谓的“窥淫冲动”:一种对观看难以抵挡的诱惑,想要看到一切,想看越来越多(要有彩色,要变形宽银幕,要3D立体…)。用观看达到高潮,并且享受这种注视他者的“控制权”。
一种老套的表述直抵重点:“让人张口结舌。” 正是这种“充盈”,这种以看到最多的“可见物”为目标的观看,充斥着如今的好莱坞。在过去,这个梦工厂创造了一种充满留白和画外空间的电影,因此它得以走入梦境,穿过观众眼睛内的注视,留给他们更多想象的记录,而非完全的描绘。
这种创造窥淫癖的冲动同时也创造了观众。但电影史告诉我们,其中有一些电影人(从雅克·特纳到阿巴斯·基亚罗斯塔米,同时穿过斯特劳布夫妇),他们既不想要满足这种冲动,同时也尽力去挫败它。要展示,是的,毕竟这依旧是电影——但并非展示一切,不能立刻展示,不能总是展示。要部分地展示,有选择性地展示。展示,但同时隐藏;隐藏,但同时揭示。

这正是展示的动作如何能重返其人文,友好与真诚,远离那些成百上千统治着“可见物”的机器。没有什么在电影中为理所当然,尤其是观看自身,没有什么是来自意外,因为观看是一种暗示着盲目的建构;而所谓真实,如果它也许能被电影进行机械记录,那么它也将从其表象中撤退。
于是,“不可见物”则变成了“可见物”的界限与门槛。正是在这种观念下,达尼埃尔·于伊耶和让-马里·斯特劳布的电影是一种诗意的电影:经过了他们眼睛的世界,并没有被降格为视觉。通过画外空间,严格的画框,稀少的镜头运动,对镜头轴线的抹除,机位数量的控制(在如今十分罕见),以及这些机位的时长,其作品加给我们一种欲望,去看到是什么朴素的法则创造了影像的力量。看到更少,就是听到更多。多么令人神迷,去第一次听到语言中的噪声,那些念诵,那些吐字,那些唱词… 如同我们在声音中听到了一种神性般的过去,被电影复活,来到了当下:那种树木、动物和人类还能在同一个时空一起生活的声音——神话的声音。

斯特劳布夫妇的假设是简单的:去电影院观影,首先就是要让自己用真实的方式看到它,而她的观众,正是那些“眼睛不想一直闭着”的观众。看电影是关于学会观看。每一部电影都是一个工作坊,在这里我们塑造我们观看和聆听的方式。乌托邦是一个疯狂的想法:去让窥淫癖者变为一个观者,让观众变为一个真正的观察者,通过让人们变得真正被看到,以此改变世界。一个政治平台。正是拍摄的手段才是政治的,而非“题材”。
这种平台应当以字面形式来理解:是否存在一种不可能的,以脱离展示为目的的电影?五十年前,在波雷塔泰尔梅,博洛尼亚周围的一座水城,达尼埃尔·于伊耶和让-马里·斯特劳布和观众与影评人发起了争论,我们感到被冒犯,当他们指出如今的电影是“色情的”(pornographic)。对当时的我们而言,除了用于拍摄某些抓人眼球的性爱场景外,不存在别的“色情”。但如今呢?难道那些包围了我们影像世界的东西,不都可能是一些广告吗?那些苦难的、义愤的、疾病的、抗争的、或美或丑的、恐怖的、裸露的、死亡的,没有什么不能被节目所占有。必须看到所有的,必须展示所有的,即便恶心。“不!” 达尼埃尔·于伊耶和让-马里·斯特劳布的电影说道。将电影从自己身上拯救出来,将其从广告节目的致命倾斜中解脱出来,在我看来是当下我们最重要的任务之一。

2012年,原文载于:https://estadodaarte.estadao.com.br/foco-othon-de-jean-marie-straub-daniele-huillet-1969-19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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